秋芙每謂余云:「人生百年,夢寐居半,愁病居半,襁褓垂老之日又居半,所僅存者十一二耳。況我輩蒲柳之質,猶未必百年者乎。」

 

 

秋月正佳,秋芙命雛鬟負琴,放舟兩湖荷芰之間。時余自西溪歸,及門,秋芙先出,因買「瓜皮」跡之。相遇於蘇堤第二橋下,秋芙方鼓琴作《漢宮秋怨》曲。余為披襟而聽。斯時四山沉煙,星月在水,錚蔜雜鳴,不知天風聲環?聲也。

 

琴聲未終,船已移近漪園南岸矣。因叩白雲庵門,庵尼故相識也。坐次,採池中新蓮,製羹以進。色香清冽,足沁腸腑,其視世味腥羶,何止薰蕕之別。

 

回船至段家橋,登岸,施行簟於地,坐話良久。聞城中塵囂聲,如蠅營營,殊聒人耳。……其時星斗漸稀,湖氣橫白。聽城頭更鼓,已沉沉第四通矣,遂攜琴劃船而去。


秋芙所種芭蕉,已葉大成蔭,蔭蔽簾幕;秋來風雨滴瀝,枕上聞之,心與俱碎。一日,余戲題斷句葉上云﹕「是誰多事種芭蕉?早也瀟瀟!晚也瀟瀟!」

明日見葉上續書數行雲﹕「是君心緒太無聊!種了芭蕉,又怨芭蕉!」

字畫柔媚,此秋芙戲筆也。然余於此,悟人正復不淺。


夜來聞風雨聲,枕簟漸有涼意。秋芙方卸晚妝,余坐案旁,製《百花圖記》未半。聞黃葉數聲,吹墮窗下,秋芙顧鏡吟曰:「昨日勝今日,今年老去年。」

余憮然云﹕「生年不滿百,安能為他人拭涕?」輒為擲筆。夜深,秋芙思飲,瓦 溫暾,已無餘火,欲呼小環,皆蒙頭戶間,寫趾離召去久矣。余分案上燈置茶灶間,溫蓮子湯一甌飲之,秋芙肺病十年,深秋咳嗽,必高枕始得熟睡。今年體力較強,擁髻相對,常至夜分,殆眠餐調攝之功歟。


余為秋芙製梅花畫衣,香雪滿身,望之如綠萼仙人,翩然塵世。每當春暮,翠袖憑欄,鬢邊蝴蝶,獨栩栩然不知東風之既去也。

去年燕來較遲,簾外桃花,已零落殆半。夜深巢泥忽傾,墮雛於地。秋芙懼為狗兒所攫,急收取之,且為釘竹片於梁,以承共巢。今年燕子復來,故巢猶在,繞屋呢喃。殆猶憶去年護雛人耶?

 

秋芙好棋,而不甚精。每夕必強余手談,或至達旦,余戲舉竹坨詞云﹕“簸錢鬥草已都輸,問持底今宵償我?”秋芙故飾詞雲:「君以我不能勝耶?請以所佩玉虎為賭。」

 

下數十子,棋局漸輸,秋芙縱膝上狗兒,攪亂棋勢。余笑云﹕「子以玉奴自況歟?」秋芙嘿然,而銀燭熒熒,已照見桃花上頰矣。自此更不復棋。

 


虎跑泉上有木樨數株,偃伏石上。花時黃雪滿階,如遊天香國中,足怡鼻觀。余負花癖,與秋芙常煮茗其下。秋芙拗花簪鬢,額上髮為樹枝捎亂,余為醮泉水掠之。臨去折花數枝,插車背上,攜入城闕,欲人知新秋消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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