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束早上的廣播行程,穿著運動綿褲的王文華,從從容容地步出電梯,揹著一個超大側揹包,手拿一杯30元的超商咖啡。

十年前,三十而立的他,因為寫出「蛋白質女孩」紅遍兩岸三地,但後來他的聲音愈來愈少,愈來愈小……。王文華去哪裡了?

2005年初,王文華告別奮戰上半生的職場,憑藉過去求學與工作背景,大量閱讀、研究國外企業成功的案例,四處到校園、企業演講,甚至還創業,成立了一所「夢想學校」,教導人們如何追夢、圓夢。

他說,自己現在沒有「下班時間」,只有「下課時間」。這樣的生活或許對某些人來說很辛苦,但就是他想要的。「它其實是幫助我忘記一些煩惱的方法,」王文華說。也在這個時刻,我們看到了一個不同於過去媒體筆下辯才無礙、光鮮亮麗的王文華,其實,他的人生裡也曾有巨大的挫折與失敗,只是人前沒人知道。

今天的話題人物專訪,四十不惑的王文華首度談到對感情、對家庭的遺憾,而這些都是他不為人知的一面……

《曾經有一份真摯的感情放在我面前,而我沒有好好珍惜》

網友皮皮問:在紐約那幾年的快速步調生活,是否讓你在這一生中有錯過了什麼?或是遺憾的事?在往後的生涯中重新定位規劃及價值觀的修正?

王文華:最大的遺憾可能是我的感情生活,我曾經有過很多很多的機會,但是我當初選擇先做更重要的事情,而把感情和婚姻放在第2順位,很多好的機會就這樣錯過了。

例如我做MTV台總經理時很辛苦,口腔還發炎破洞,當時有一個女孩送我一盆蘭花幫我打氣,還送我維他命,可是那時候我覺得工作最重要,選擇把眼前這些真誠的感情放在第二順位。我現在回想起來很後悔,因為有些工作和事業一輩子都可以去追求,但是那個感情一生只有一次。

我覺得這件事是遺憾的,感情跟買木瓜不一樣,不是想到就可以立刻去買,可是我當時沒有那樣的智慧去選擇。我們現在羨慕的人,他們都有一些缺憾作為代價的,只是看他願不願意講而已。極端成功的人比如說巴菲特,他的家庭生活也有缺憾,但是很多人只看到他的成功。

我覺得,台灣整個五年級的世代,都有一種深信不疑的價值觀,那就是每個人都背負「第1志願」的情結,包括要第1志願的學校、第1志願的工作、第1志願的女朋友、第1志願的婚姻。我們相信什麼事情都要最好,最聰明的人就要念台大醫學院,最後這些都一一破滅了。現在這個世代不一樣,特別是在網路興起之後價值觀變得很多元,不論打電玩打棒球都可以是個成功的人。

我以前也用「第1志願」的價值觀去思考,加上我很幸運,從求學到工作都很順利,所以我就覺得人生就應該那樣才是成功。

後來我的父親走了,職場上也遇到了困難,這一切讓我突然醒過來,原來人生不一定要像搭高鐵,不一定要用最快的速度到高雄,你可以中間換台汽,停台中吃吃太陽餅再去高雄,我之前都用最快速度追求第1志願的學校和工作,那樣不是最好的生活方式。

《看清我只能當平庸的總經理,但是我會是一個很棒的啟發者》

網友獵人問:既然待過華爾街為何選擇離開?除了王文華您父親去世外還有什麼動機讓您離開?王文華:

我覺得認識自己簡單,接受自己很難。很多人不能接受他自己,比如說有人雖然認知到自己不適合當總經理,但是他不能接受沒有一張總經理的名片,也不想要放棄公司的配車,他就會被自己的野心卡住,做得很辛苦但是得不到快樂。

認識自己不是一個定點的過程,我在37歲的時候逐漸意識到自己是個平庸的經理人,我當總經理就像日光燈一樣,的確達到了照明的功能,但是從來不引人入勝。

每個人都覺得我當總經理很好,老闆也希望我留下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不是一個做總經理的料,我就是一個平凡的總經理,但是我是一個很棒的演講者、很棒的教育者,我不想做事倍功半的事情,所以選擇離開工作,離開了總經理的生活方式。

《當總經理是我最失敗的工作經驗》

網友新情問:想問在你的35歲前的人生中(在紐約時) 有沒有所謂的挫敗?怎麼去克服? 在那段時間有沒有遇過最後悔的事情?你認為你的人生成功了嗎?

王文華:我希望大家不要只看到光鮮亮麗的一面,我跟每個人一樣有過很多挫敗。我在MTV當總經理前一路平步青雲,我被我的野心矇蔽了,而忘掉自己的斤兩,老闆花很多錢聘請我讓公司轉虧為盈,但是我沒有達到使命就離開公司。那對我來講是相當大的失敗。

當我離開職場,拿掉頭銜後,世俗中的很多光環都沒了,人家會對你不同的對待。以前說「我是總經理王文華」,人家2小時內就會回電話,現在說「你好,我是王文華」,過了2天還是沒有一通電話。

我後來體會到,原來他們給我的愛是基於頭銜,不是真實的我,想通之後就不會那麼在意了。想要得到頭銜沒有什麼不好,不想要朝九晚五的生活也很好,可是有時候不太能兼顧,人們常常想要魚跟熊掌兼得,可惜沒有這麼好的事情,你就是要選擇自己的成功,不要羨慕別人。

《很多人羨慕別人光鮮亮麗,卻沒看到暗地付出的代價》

網友眼鏡仔問:王文華先生向來在媒體的形象都很smart,一路走過來順順的。你的人生都這麼美好嗎?還是你刻意對大眾塑造的形象?你的人生當中,有過很困難、很挫折的事嗎?

王文華:當別人羨慕我得到好的東西時,他沒有看到我背後必須承受壞的東西。我要說,我的完美是小事,但我的缺憾可是人生大事啊!

很多人羨慕王文華自由自在,喜歡做什麼就做什麼,沒有任何羈絆,為什麼呢?因為王文華還沒有家庭。當父親過世了,我才回想到這一生沒有太長的時間,好好地認識他,因為我都在忙著唸書、工作。現在我體會到,愛是參與彼此的人生,但過去在親情和愛情上我都有缺憾,我罪有應得!

每一種生活方式的背後都有妥協,同樣是35歲的人,如果他有個1歲的小孩要養,你不可能要他跟35歲時的王文華一樣選擇離開大公司。我現在的生活方式,代表了我沒有大企業的遮蔽,必須要單打獨鬥靠自己,所以我現在工作的時間比在公司時更多,晚上還要在電台工作。

我曾經認為唸建中、台大、史丹佛就是人生的成功,但是如今我不這樣認為了。大企業和頭銜對我來講不重要了,這些世俗的主流價值。

網友amy問:記得你多年前和陶晶瑩主持節目,就在大家寄於眾望時,沒想到卻慘遭滑鐵盧。不凡學歷和暢銷作家的頭銜,在娛樂圈是如此不管用。那是你最難受的時候嗎?

王文華:被陶晶瑩罵不會變成我的挫折,因為她針對的那件事是一個公眾的工作,大家比較看得到,我確實沒有做好,於是我選擇不繼續做下去。

對於過去好的成績比如說唸建中、台大、史丹佛、在迪士尼工作,我不會覺得特別驕傲;對於過去不好的部分像是主持「桃色蛋白質」、離開MTV,也不會覺得羞恥。

人到40歲的好處是可以用中性的態度去看待是非成敗,當我面臨一個關口時,都是做了當下最好的選擇,後來證明是對是錯都無所謂,時間一拉長根本沒有人會在意,現在還會有人在意我電視節目做得不好嗎?所以現在對我來說,最有意義的是我還能夠寫出什麼東西去啟發人。

人有一部分是媒體與別人永遠看不到的地方,我喜歡打牌這個比喻,當你看不到別人的牌的時候才可以專心打自己的牌,現在媒體發達之後,你很容易看到每個人的底牌,可是你只看到別人的好牌,沒有看到那些沒有辦法湊成一對的牌。

不管任何領域成功的人,都一定會有湊不成對的牌,不論他是郭台銘還是馬英九都一樣,所以專心地看自己的牌,把它打好最重要。

或許因為寫過很多書都跟「愛情」有關,很多網友都在問王文華,「你會結婚嗎?」他引了唐朝詩人李商隱的詩句「人間重晚晴」來回答,「這五個字我覺得很美,任何在八局下半產生的安打,或是產生的愛情都是最美的。」

為了創作,他始終無時無刻都在做記錄,朋友分享的愛情故事,廣播上聽來的一句話,他隨時寫在隨身的筆記本或是Iphone 裡。唯一有變的,就是王文華看看近的東西時,得把眼鏡摘下來,「就老了嘛!」他哈哈大笑。

在接下來訪問,他特別要想對時下感到困頓、無助的年輕人,分享一些些過來人的心得,請看下去。

《銷售量上我過氣了,但是我的影響力沒有過氣》

網友元元問:蛋白質女孩是你的成名作和代表作,但之後好像沒有什麼特別令人驚艷的作品,你覺得自己過氣了嗎?

王文華:從銷售量來講我絕對是過氣,但是從感動讀者、啟發讀者的角度來講,我沒有過氣,但是現在網路上流傳的文章,都不是蛋白質女孩了,而是我後來寫的其他散文,還是有很多人被我的文章感動。

當初讓我成為作家的關鍵因素,是我自己先被感動和啟發,再藉由文字把這份感動轉換出來影響別人,我從來都沒有改變過,而且越來越強,所以作為一個作家我還是非常有信心。

雖然現在的銷售量沒有辦法跟《蛋白質女孩》相比,但是我寫作的目的,不再為了衝高銷售量。如果市場喜歡的話當然很好,市場不喜歡的話也沒有關係,我不會再去煩憂這件事情。

《愛人王文華還是有王文華的堅持,但是作家王文華比十年前開放多了》

網友莎莎愛跳舞問:看到你要出新書了,想起十年前蛋白質女孩真的超紅。你現在寫愛情跟以前會有什麼不同?你在追求什麼樣愛情?看文章說你談了3次戀愛,到底哪來這麼多故事可以寫?談愛情好像女王也比你有資格。

王文華:我能寫出新書《五十個女朋友》絕對不是交了五十個女朋友,哪來這麼多女朋友啊!這些故事有些是自己的感受,有些是觀察別人的故事。我平常會把聽到的故事和白日夢記在本子或手機上,我平常就在想故事,不會特別為了寫作做準備。

我們這個年紀的中年人,最愛說現在年輕人開放,其實愛情的本質並沒有改變,是愛情的工具改變了。

十年前我寫《蛋白質女孩》,到十年後我寫《五十個女朋友》,我觀察到兩個世代的人,想得到愛又怕受傷害的本質是一樣的。只是十年前沒有手機,分手會約出來談判,現在發簡訊找人很容易,3天不回簡訊就是分手的意思,也許讓人覺得愛情變得很快速,其實是工具造成形式的改變而已。

《五十個女朋友》這本書裡面有些爾虞我詐、血肉橫飛的故事,也許不符合社會主流道德標準,10年前的我會有種義正詞嚴的態度,寫作會以冷嘲熱諷的方式呈現,但是我現在對光怪陸離的事情不會有太多的價值判斷,一方面我年紀比較大了,二方面我看的愛情故事比較多了。

我對自己愛情的態度還是非常保守,就像我不能接受一夜情。做為愛人王文華還是有王文華的堅持,但是作家王文華比十年前開放多了。

《明明只有2萬,就不要想過20萬的生活》

網友Jou問:您好,我看了你的「白天紐約、黑夜巴黎」,非常喜歡。可是我才27歲,並沒有打拼出太多成績,而這樣的觀念,似乎對我這樣的年輕人來說不好?請給我們這些年輕人,該抱持著怎樣的心態一個建議,謝謝。

王文華:如果你覺得自己被逼著生活,那我希望你可以過得實際一點,畢竟嚴長壽有過月收入2萬塊的日子,王文華也有過2萬塊的日子。

我出國留學的時候也是這樣,我只有2萬塊的預算,我就過2萬塊的生活,所以我有一年沒抽到宿舍就住在別人的車庫裡面,夏熱冬冷也甘之如飴。我知道我在累積和學習,雖然不能立即得到物質和財富的成功,但是有一天會過得比現在更好!

所以你一個月只賺2萬,就要設計2萬元的人生,跟王文華一樣喝30元的咖啡、坐捷運、少買兩件衣服、剪折價卷或是去上網拍賣找便宜的東西,然後盡心盡力的工作,每個月都存一點錢,你可以逐漸累積到一點錢、人脈和經驗。

這些都是你未來的生財之道,最後你絕對有一天可能賺到3萬以上,擺脫2萬元的人生。

《你在台灣可以過一個全球化的人生》

網友toobo問: 王先生,我也曾經想過像你一樣,可以到國外念書,可以做跨國公司的經理人。可是我快30歲了,回頭才發現離世界愈來愈遠,好像就困在這個島上了。英文不夠好,所會的專長又不多,錢也沒存到夠在台北買一間房子,我的人生快窒息了。可以給我一些建議嗎?不要跟我說要有熱情,有熱情...王文華:

地點不是絕對的,絕對的是你的心態!

很多留學生千里迢迢去紐約,卻沒有把握時間學習,都在跟中國人打麻將。台灣也有很多大學生從來沒有出過國,而是利用網路與外國人接觸交往,他們的英文和世界觀一級棒。有時候真的去了紐約你反而會失去警覺心,覺得已經來到世界之都了就算功德圓滿。

人不要被護照和存款限制住,這樣限制住的絕對是你的心態。

我鼓勵這些留在台灣沒有辦法出國的朋友,你們是最不需要靠出國來認識世界的年代,網路讓台灣愈來愈國際化,只要心是全球的,你在台灣可以過一個全球化的人生。

《沒有人能100%過著追求自己夢想的生活》

網友小夜問:現在的我,每天八點上班五點下班,不曉得人生目標在哪,我也不知道我要不要為了賺大錢而努力...

王文華:大部分的成年人都在夢想與現實的拉鋸中掙扎,(打開包包,拿出本周工作行程、電台腳本和筆記本)我也在自己的事業、電台工作、家人三者間取得平衡,沒有人能百分之百過著追求自己夢想的生活,也沒有人能忍受百分百妥協的日子。

我覺得拉鋸是好事,拉鋸才能將人的韌性拉扯出來,這拉鋸的10年是我人生最美好的10年,遠遠比我在20歲到30歲,那光鮮亮麗的10年快樂多了。

我建議你打開半敞的門,不需要一下子把門全部打開或是全部關起來,只要讓外界的訊息和刺激可以進來,讓自己透一點氣就足夠。

你以前可能一個月去聽一次演講,現在雖然做不到,你可以試著一年聽一次演講或者看一本書,也許哪一個進來的刺激會變成機會,改變你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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