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大學開始有許多機會進入小學進行田野調查。不論我是進行訪談或參與式觀察,師長們不僅要求我紀錄田野資料,亦要我為每次的田野學習寫下反思札記。這學期的田野調查作業將我田野調查的場域從小學拉到大學,關注的對象由小學生、小學老師轉變到大學教授和博士生。我以前做田野調查或是進行反思的時候總習慣以「我是『研究者』」或「我要當『老師』」的角度看待田野中的每件事和學生的學習。我心裡總會有一把尺不斷去評量所有人事物的是非對錯,是否合乎教育理論。但或許是我現在也是博士生,我發覺我在這次的田野裡,我不再是那個拿著尺評斷的研究者,而是成為一個受邀進入田野脈絡,聽田野說故事的人。我日漸厚實的田野學習筆記(簡稱「學記」)也在無形中開始與中國教育思想的經典文章--〈學記〉中所欲傳達教與學的技巧產生呼應。以下我與大家分享古今對照的「學記」。
一、善問與善答
在田野中,我常遇到受訪者提供無關痛癢的資訊。這除了因為受訪者受到所處的環境、身份地位的影響,不得不在行為舉止間呈現「安全」事件或事實以外,主重要的原因其實是我一開始問的就是無關痛癢的問題。關於回答問題的深度,〈學記〉提到「善待問者如撞鐘,叩之以小者則小鳴,叩之以大者則大鳴,待其從容,然後盡其聲」,老師會依據學生提問的深度,給予不同程度的回答。這句讓我理解到為何當我在訪談前對於受訪者或田野有些基本的認識,進而在言談中透露出我對於受訪者生命歷程的同理時,受訪者較容易會藉由我的引導,講出心裡話或慢慢透露出田野中關鍵問題與特殊現象。相反的,當我毫無準備地問表面問題,受訪者當然容易會出現防衛機轉或說些不重要的資訊。
我為了請受訪者提供我所需的田野資料,我會習慣在進入田野之前,將訪談問題一一列出,依受訪者願意回答的程度排序,循序漸進地引導受訪者回答核心問題。隨著我與訪談者關係的熱絡,便可以受訪者在田野中所發生「最特別、印象最深的事情」,旁敲側擊出田野的獨特事件或風俗文化。這種方式就是〈學記〉所云「善問者如攻堅木,先其易者,後其節目,及其久也,相說以解」。
二、看著眼睛,讀著心
在進行田野調查時,我除了需不斷在田野中找尋artifact,我更需專注地看著看著受訪者的眼睛。我常透過受訪者的眼神、臉部表情、呼吸讀出受訪者舉手投足間所暗藏的意義;我會利用不同的問話技巧,在受訪者心理的防衛機轉運作前,循序引導受訪者講出真切、合理的田野資料。如有伙伴一起進行田野調查,我則會透過同儕間的觀摩、討論,學習如何善巧地收集田野資料,與進行理論與實務的思辯論證。這也呼應〈學記〉在教學方上「禁於未發之謂預,當其可之謂時,不陵節而施之謂之孫,相觀而善之謂之摩」的主張。
三、學者有四失
〈學記〉以「人之學也,或失則多,或失則寡,或失則易,或失則止」說明人的學習有四種缺失:有的缺失在貪多務得,有的在得少以為足,有的在淺嘗則止,有的在畏難而退。我在進行田野調查也有幾種類似缺失:一是有時我會像蝜蝂一樣,覺得田野中所有的資訊都很有用,不僅要一一記下,更想全部放入研究報告中,不願有所取捨。有時我去過幾次田野,便認為自己對田野已充分瞭解,已蒐集到足夠的田野資料,便以少量資料進行分析與推論。我有時甚至還會因為自己的喜惡偏見認為某些研究對象泛泛無味而輕視,或是因為田野資料艱澀難嚼,進入田野後很快就退出,失去研究的興趣。
四、第N項修煉
〈學記〉是一篇在課程與教學上亙古的教師手冊。但有好的教師手冊不一定會成為一個好老師。田野調查亦如是。最近這幾次的田野調查讓我深深的體會到我無法自恃地用學過的幾種田野調查方法就蒐集到我想要的資料。我需在踏入田野的那一刻起拋棄研究者的身段與傲慢,透過不斷地與田野接觸、互動,讓受訪者主動邀請我傾聽他們的生命故事,以同理心貼近他們的生活脈絡。同時,因為受訪者很真心誠意與我分享他們的故事,不時回覆我的疑問、幫我確認田野資料的正確性。對於受訪者、甚至是田野,我有的不僅只是同理、尊重,更多了一份想要保護的心。因此,在不違背事實與倫理道德的前提下,我試圖改變原來資料與思辯呈現的方式,希望能藉此保護田野原有的和諧與良善。
〈學記〉提到學習一連串修煉的歷程:「一年離經辨志,三年敬業樂群,五年博習親師,七年論學取友,謂之小成。九年之類通達,強立而不反,謂之大成」。田野內的二三事,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可以花費九年的時間就能學有所成,但我的確需要花費時間與精力瞭解如何進入田野,如何與田野中的人事物互動。另一方面,我亦需不斷透過與師友的討論、思辯,廣博吸取各方資訊,從中粹煉自己的視、聽、言、行的敏感度,逐一開啟我身上敏銳體察與思辯的細胞。我希望未來有一天,,我可以用文字讓其他人和我一起被田野中發生的故事所感動。
當一個好老師需要修煉,當一個好研究者也需要修煉。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所。
本文獲登蕭瑞麟老師 不用數字的研究部落格 http://reswithoutnumbers.blogspot.com/2010/01/vs.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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